红梅映雪|全球独家
大雪来得突然，纷纷扬扬落满山林；走得也突然，只留下一尺厚雪告诉人们它曾来过这里。这儿气候温和，低温天气都罕见，突如其来的雪让人措手不及。道路因这尺雪堵得水泄不通，随处可见愤怒的游人朝前车愤怒地控诉，就好像这场雪是他们唤来的一样。所有人都准备早点离开回到自己的城市，从片刻的喘息中恋恋不舍地再次扎身于无边际的苦海中。
【资料图】
她不一样。她往山林里走，她觉得来这儿一趟，一定得看看这儿的梅花。
树在初冬就落完了叶，只有覆雪的松树依然青绿。她拨开光秃秃的细枝向前走去，遇山。
群山围着一片湖。湖面结了层薄冰，并不妨碍游船前行。尽管如此，贝拉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会有人在湖里行船——天气寒冷，眼看着假期又要结束。
……除了此时在湖岸远处，几近湖心的小船上的人。
她眯起眼睛费力地看着缓缓前行的小舟，试图看清究竟是谁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她看见熟悉的铂金色长发，冷淡得像泛白的天。
她有些惊奇。一是此刻确有人行船，二是小船上的人是她从前的恋人。那头眨眼的白发，在哪里出现她都认得。
她记得她们分开前的那一吻，留得很长很长，像小时候母亲强行让她喝下的西洋参汤，入口清甜回味却苦得让人难忘。她记得她对她说，她想要她过得好好的。
她们是怎么分手的…？她好像早就已经将有关对方得大部分事情从记忆里抹去，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想不起。她只记得那之后她找到她工作的律师事务所，却被告知她在两日前辞职了。
然后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盯着小舟缓缓前行，盯着它推出一片片水纹。浮冰就这么随着水纹上下浮动，最后几近融化沉到湖里去。
她该上前去吗？她还爱她吗？
梅花在哪儿呢？
乃琳作为律师，业绩突出，常有委托人慕名而来，致使她需要无时无刻到各地出差。一份又一份委托接踵而至，她曾想过拒绝，但与之同来的是能让她们更好生活的资金。贝拉作为中学语文老师，每天早出晚归，乃琳偶尔能回来时她不是在改作业、写报告就是在休息。两人的状况几乎是前者刚能停下休息后者就要离开。后来乃琳直接被调往其他城市，在那之后两人一年几乎见不了两次面。
她们以为爱能打败一切。但再热烈的感情终究敌不过日东月西，在遥远的距离前显得那样渺小。话语日渐减少，慢慢熟悉了对方不在身边的生活。她成了跳跃的光点，她把她紧紧攥在手心，她最终却还是流淌到人海之中，在渐忙的工作里被烟尘埋没。她找不到她了，她把她弄丢了。
她拨通电话，那旁的声音和她一样疲惫，贝拉感觉自己的话语在冰冷冷的空气里那样清晰。
“我们还是分手吧。”她艰难地呼吸，像沉入海底。
对方沉默了半晌，没有选择挽留。她拿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在两人漫长的沉默里她听见电话那边有个男人大叫着说这案子有多重要，绝对不能失手。
“我能再见见你吗？”乃琳开口说，在沉默之后。
“你有家里的钥匙。”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几乎要同她的手心一样渗出冷汗。
两人都不再言语，但都不想挂断电话。贝拉不知为何有点想哭，最后只是抱着膝小声啜泣，心里希望乃琳不会听见。
等到手机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一切重归平静，窗外终于漆黑一片，她也终于哭出声来。
乃琳显然瞥见了站在岸边的她，黑压压的松和白生生的雪地界限分明，她站在中间好显眼。乃琳对船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船头调转方向朝她驶来。她该走吗？但她挪不动步子，他、她就站在原地看着乃琳离她越来越近。冷风刮过如刀劈，船终于靠岸，乃琳轻轻落地，向前走去，最后奔跑起来。她几次险些跌倒，但依旧奔跑着，终于抱住了愣在原地的贝拉，抱得很紧很紧。
而贝拉就望着天边出神，想着有关她的一切，她的白发，她的蓝眸，她的唇角，她的眼泪和她的笑。她近在咫尺，像一簇火，带来阵阵热流。此刻她们在燃烧吗？她还在梦里吗？
她抱着她好久好久，像那夜她们沉默了很久很久。船头艄公望向湖心抽起了旱烟，灰烟一缕一缕升上天去，又在空中散开，直到所有痕迹殆尽，与灰白的天融为一体。
“我想你。”
她听见乃琳对她说。
好像藏着千言万语。
贝拉做了很多很多有关她的梦，在分手之后。
她原以为感情到了这一步她能放下，也能带着对方的祝福好好走下去。
可事与愿违，她不能够。她只是把这一切藏起来，假装自己看不见。
她看见一望无际的海，没有游鱼，大量的白色泡沫从海底被带到海面上，挣扎着却无法逃离破灭的命运。
她于是纵身跃下，在深海中潜游，把悲伤抛在脑后。
领导夸她语文教得好，带的班学生平均分总能甩出其他班好几分。被调到省重点后，她被问到成功的秘诀。
她如鲠在喉。
“我辞掉了工作。”
良久，她开口。
“上次我们一起到这儿来，你告诉我这儿的梅花很好看，有机会的话你一定会再来到这里。”
贝拉低下头，仍旧一言不发。
“每年的这段日子，我都会来这里，租条小船，从这头到那头，只要有梅花就风雨无阻。今年，是第三年。”
松树经风一吹枝叶颤动，大片大片的雪被抖下来，落在地上好轻好轻。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来看梅花。
“仅仅只是来看梅花吗？”
她只是来看梅花。
她只是来看，梅花。
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元宵刚过，街上依然张灯结彩，火红红的灯笼还没撤下，挂在每家店铺门前，只是游客少了许多。她买了糖葫芦，和悬在空中的灯笼一样红艳艳。
雪融化得差不多了，路面还覆着细碎的冰，湿漉漉的。
乃琳牵着她的手说要带她走走，她默许了乃琳带她到处转悠。一路上乃琳快快乐乐地领着她看这看那，给她买了好多东西，她几乎拿不住。她怀里塞满后，乃琳就替她拿着。一路上她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刚吃完这个下一秒乃琳又笑着往她嘴里喂其他的。
“是不是天天就只惦记工作都不想其他的？你看看你都瘦成这样了，多吃点。”
那是因为我天天锻炼。她在心里说。她耳廓通红，无言地吃。
乃琳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自己做律师遇到的趣事，贝拉皱着眉头绷着脸努力憋笑。
夜晚像墨水在空中缓慢晕开，灰蒙蒙，把湖面也染得灰蒙蒙。
她拉着她看几树梅花，开得正娇艳。月光倾泻，流转在她们身边，在梅上随风摆动，是亮银。
她在梅花丛中吻了她。有花落，把湖面染红。
“你也依然爱着我，对吗？”
热气在周围凝结成白雾，湛蓝的眸子在其间闪着光。
“我不知道。”贝拉眼眶红红，“我就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我就想和你住在山上，种好多好多花花草草，养好多好多小动物，我想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和你一起做……”
“我会陪在你身边，今后绝不离开，我保证。”
贝拉哭起来，乃琳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们在这儿的山村里买幢小房子，一起生活。”
乃琳笑得灿烂，只是眼眶红了，
“以后干什么我都跟着你，决不让你跑了。”
她只怪自己没看到平静的湛蓝眸子下暗潮汹涌，和这只摄人心魄的小狐狸定了终身。
错乱的呼吸就这样交叠在温热的空气里，灼烈的情意填满四周每一个缝隙。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烫得正在蒸发，要飘到天上与云为伴。
从指缝窥见她眉眼些许，烟云缭绕，眼神迷离。
她小声怨她执拗，怨她偏逆水行舟。
指尖落下时白皙颈背上绽开一片片红晕，像那夜春寒料峭她陪她看的梅。
小舟停在湖面打转，泛起涟漪层层，周围是浓密的松林，染得湖水近岸处黑黢黢，她记得她望着她的铂金色长发望得出神。
她抱紧她，像那日她抱紧她那样，说她爱她。
她在她肩头落下一吻，她慢慢闭上眼睛。
几声鸟鸣婉转，她睁开眼。窗外露珠滴落，暖阳初升，她想起几天前这里下过雪。
